人总在有意无意地欺骗自己,哪怕能够看清也不愿去看清。因为太过真实总会遇到一些难以面对的东西,譬如爱恨,譬如生死。
常明不去想,但不代表他不知道。作为一名求仙问道的修士,他无时无刻不在面对这些问题,世人可以醉生梦死,但是他必须求得性灵本真。灵力的积累质变可以依靠时光去磨砺,但是心境只能依靠挫折与伤痛,只有经历过才能够超脱,只有拿起的才能够放下。
其实那么多年的相濡以沫,仅仅是一剑,仅仅是一个宣示表态,又怎么能够彻底斩断。那些曾经的温暖只能够依靠冰冷的时光去消磨,一点点地依靠钝刀去锉,才会斩草除根,了无痕迹。
得到什么便会失去什么,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就会越多,这些难道不是世事所教给常明的道理吗?这样冰冷的,规则鲜明的道理,难道不是世人所希望得到的公正吗?
天道至公,绝非口上说说的无稽之谈,而是真实不虚的铁则。无数的英雄豪杰就倒在了这样的铁则之下,他们代表了人的最本质的欲求,却依旧被冰冷的法则和理性所扼杀。
吹熄了地上的篝火,常明将自己那身黑色的长袍披在了白鹿的身上。他静静思索着,好似篆刻悲伤的木雕石塑,坐在那里永恒地凝望着时光,好似守望。
为什么会把白鹿带在身边呢?也许就是因为她具有这样的特质吧,可以缓解自己的那份孤独与哀伤。他不想变得狰狞,变得残忍,变得不择手段,变得无所顾忌,最后成了自己都厌恶的那种邪魔吧。
一个人所能承受的孤独总是有限的,然而两个人相互依靠的话,那么孤独便不再全然是孤独了,而会变成两个人之间永远都难以解开的那份羁绊,你离不开我,我也离不开你。
“先人们常说,‘死生亦大矣’。为何他们都不恐惧,而我却会遗忘呢?生与死之间的界限已然模糊,难道是这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?但是死终究是逝去的,如今的生也不过是暂时的状态而已。他们缘何都不在意了?我不明白,辰龙,我真的很迷茫?”
常明像是终于等来了他所要等的那个人,盘膝坐着好似要与重新燃起的焰光论道,显得愈发光怪陆离起来。
那朵重燃的焰光忽闪着,勾勒出了一个隐约的人形,他的声音好似天边溢出的清泉,清晰并且干净。
“不用迷茫。你坚持的就是形与神的合一,这是好事,这是正道,所以不用迷茫。”
“可是,一盏灯虽然明亮,照到也还只有我自己。”
“能够照亮自己不已经是莫大的宽慰了?人各有不同,自己只能够走自己的路,别人的路哪怕类似也不会全然相同。”
“我只是······不甘心罢了。”
常明终于疲惫了,无法抑制地透露出他的软弱,但似乎这份软弱只会在对面那个人面前展露。他知道,只有当面对着他的时候,他才不用装作那么坚强。他可以不伪装,不掩饰,可以无所顾忌,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。
那么这个人是谁呢?那焰光中的人形逐渐清晰,他叫辰龙,与常明如此熟悉,那么就只有一人,碧落八鬼中的术鬼,乾元王朝的国师,哥舒辰龙。他是碧落八鬼中的第二名,却也是唯一一个没有成就金丹的碧落八鬼,但是他在术法上的成就早已超越了金丹所能够束缚的局限。
术之一字,与道最近。这是他所定下的断言,但是这么多年,终究没有人能够推翻。因为这个论断已然被他的存在证明,虽然不是金丹,但他已经可以做到无生无死,与世长存。
其实,与高歌相比,辰龙才是常明最初的挚友,他们于少年时相遇相知,互相扶持,并一直隐藏这段常人所不能理解的友谊。他们都知道作为那个时代的应劫之人,他们会受到怎样的关注。
关于常明的死,其实也是他们两人联手做下的迷局。常明为何在死后还能成就金丹,就是因为他用的是辰龙的身躯,所以辰龙也并非因为证道而抛弃自己的皮囊,他是为了拯救自己的挚友。
“辰龙,你不会怪我吗?我······”
“为什么要怪你,我舍弃那副皮囊不就是为了救你,你活着并且好好地活着,那就足够了。如果说要怪你,当初我就不会选择合道这条路,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,一世人,两兄弟,说什么怪与不怪的呢?”
“可是我做错了那么多,肆意挥霍了身上的气运,我明明知道,只要放跑了化蛇,就会导致碧落的覆灭,可是我······”
“不,你没有做错,错的是天命。我们都知道,碧落的覆灭是天命之中注定的。无论我们怎么想,它都会逼迫我们做出这样的选择,所以,你的愿望不正是来源于此吗?害怕孤独,害怕失败,不想一直被挫折和失败所束缚。人不能够只依靠自己,这并不是怯懦,而是世事的铁则。所以我们希望点亮一盏明灯,哪怕在孤寂的夜空之中,我们会成为这样的明灯。”
“谢谢你了,辰龙。”